随着最后一次国情咨文的发表,奥巴马的时代越来越远了,虽然现在还不是给奥巴马盖棺论定的时候,但是,也大体可以给奥巴马一个比较全面的评价。
二战结束以来,美国的历任总统都有自己的“主义”,奥巴马在这次国情咨文中并没有谈及未来的工作计划,而是畅想未来的战略图景,也在盘点自己任内的成绩,自己去为“奥巴马主义”充实内容。如果将奥巴马放在美国的总统历史之中,他算得上一个合格的总统,改变了小布什政府时期的蛮干,恢复了美国以外交手段维护霸权地位的传统做法。当然,在任期末,奥巴马还是喊出了美国依然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这样非常“政治正确”的口号。
美国媒体评价奥巴马是仅次于克林顿的“最唠叨”的总统,演讲是奥巴马所擅长的,所以,国情咨文平均的字数也是位居前列。这篇国情咨文更像是奥巴马的总结陈词,而不是年度报告,尤其是对政绩的总结还是运用了很多技巧。比如说近六年来增加了90万个制造业岗位,因为2010年是美国制造业岗位数量最少的时候,美国的制造业复苏远没有奥巴马所标榜的那么强劲。这也是总统媒体技巧的重要一部分,毕竟在这样一个政治舞台,奥巴马最有力的武器就是演讲术。
整体而言,奥巴马在内政上偏左,在外交上恢复了美国的外交传统,秉持“不做蠢事”的原则,奥巴马任内对武力的使用是有节制的。美国的内外政策是否确当,关系到全球力量格局的变化,至少在奥巴马任期末,“美国衰落论”变得不那么靠谱了,因此,奥巴马说,声称美国经济正在衰落不过是虚构事实。美国已经从2008年以来的大萧条中走出来,至于说美国经济复苏的步伐还有不同的说法。但是基本的共识是,美国是发达经济体中增长最为强劲的国家,伴随着美联储加息的到来,美国再次成为投资者青睐的市场,也成为最靠谱的避风港。美国经济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变革,重新确立美国在世界经济的领导地位。奥巴马经济学至少修正了小布什总统时期自由放任的做法,重新校准市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带来经济风险的是华尔街那些鲁莽行事的人,而不是领食品券的人,也是这样的理念推动奥巴马着力于医保改革、华尔街的金融改革。任何一个有效的社会必须在公平与效率之间找到一个均衡点。2008年的金融危机就是资本力量过度膨胀带来的恶果,如同绝对权力绝对导致腐败,放纵资本,也会带来腐败,富人对穷人的“合法”剥夺。
奥巴马一改去年的悲观,非常有豪气地证明:无须多言,美国会一直强大下去的。在国情咨文中他也再次提出,TPP 的真实目标在于防止中国树立国际贸易的规则。至少在大国竞争这一点上,奥巴马的危机感已经大大纾解了。曾经奥巴马抱怨中国等大国搭便车,因为世界各地有麻烦的时候都找华盛顿。
“不做蠢事”可以视为奥巴马主义的标签,其中包含了值得玩味的治国理念。在奥巴马任期内,美国进入了一个长期的战略收缩期,尤其是第二个任期里面,更是带有孤立主义的色彩。在一些热点地区,美国似乎缺位,尤其是在中东地区,奥巴马的战略克制被共和党人批评为软弱。巴沙尔政权摇摇欲坠,却又起死回生,因为奥巴马并不愿意介入其中。奥巴马认定,中东地区在一二十年来进入了重大转折的时期,其根源可能始于一千多年前的冲突,这与小布什时期的“大中东改造”的帝国心态形成了鲜明对比。孤立主义一直存在于美国的外交传统之中,孤立主义还是国际主义,背后其实是对美国国家核心利益的重新界定,小布什时期的美国核心利益是反恐,是消灭外部的威胁,即便是想象的威胁。奥巴马所认定的美国核心利益是美国国内经济的活力,重新恢复美国作为最具活力、创新力的市场。
奥巴马主义以地缘经济置换了地缘政治,奥巴马念兹在兹的是要做个“太平洋总统”,也就是要分享并介入具有活力和发展前景的东亚地区的经济红利,确立美国在这一地区的经济主导权。所谓的战略再平衡不仅是美国霸权空间的重新配置,更是战略手段的更换。至少在奥巴马看来,中东地区已经成为美国的战略包袱,结束两场战争的政治承诺并没有完成,伊拉克已经撤军但是为伊斯兰国的兴起提供了权力真空,在撤军问题上,奥巴马有些冒进。吸取了伊拉克的教训,在阿富汗撤军问题上,奥巴马则比较谨慎。即便如此,这两场战争还被暗示是上一任总统留下的烂摊子。东亚以及全球经济规则才是美国保持霸权地位的关键点,也是奥巴马努力不懈推动的议题,在TPP谈判结束之后,奥巴马也是长舒一口气,加上跨大西洋的TTIP,以美国为首的发达经济体在世界贸易组织之外确立了新一代的自由贸易规则。
奥巴马给下一代领导人提出的四个议题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在新经济中给每个人机会和保障。美国经济在升级换代,保持私营经济的活力是美国强大的秘密所在。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奥巴马的理念简直是1992年大选克林顿提出的“傻蛋,重要的是经济”这一口号的翻版。冷战后,两任民主党总统都对地缘经济保持了高度的敏感,而布什父子,尤其是小布什则对地缘政治有异乎寻常的兴趣和自信。
奥巴马主义还实现了外交的复兴,在对外政策中外交和武力至少保持了一定的平衡。小布什八年任期内,美国成为一个没有外交的帝国,外交官只能为美国军队收拾烂摊子。老布什时期的美国驻沙特阿拉伯大使傅立民就认为,抛弃外交,执迷于武力让美国面临着冷战结束以来空前的国际信誉和道德危机。无疑,奥巴马对使用武力是非常谨慎的,甚至有些排斥。他认定,领导力意味着明智地使用武力。攻城略地,推翻一个国家政权,并不是领导力,越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给美国带来了惨重的教训。在新一轮的中东变局中,尤其是中东地区的“去国家化”,奥巴马政府采取了冷眼旁观的做法。武力应该是外交手短穷尽之后的终极手段,即便如此,它也不能取代战略目标的设定。
偏重于外交,而不是武力,奥巴马政府避免了美国资源的虚耗。当然,在八年的战略收缩之后,美国下一任总统是否还能保持奥巴马主义的风格也是值得怀疑的。即便是希拉里当选总统,她所设定的美国核心国家利益也未必与奥巴马吻合,在地缘政治与地缘经济、外交与武力之间,可能会出现重新校准。
奥巴马在上任不久就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而最近这些年的震荡,似乎是对奥巴马和平奖的讽刺。毋庸讳言的是,当下国际秩序正经历一次历史性的调整,在大动荡、大变革的时期,奥巴马的战略审慎,证明和平奖也算是名正言顺。在这个历史性转折时期,大国雄起,世界重新恢复到多元权力中心的格局,大国如何在外交与武力之间保持平衡,是战略议题,更是治国智慧的考验。奥巴马主义虽然有很多缺陷,但是,以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心态,我们还是可以从中得到很多的启发和借鉴。
(文/孙兴杰 作者系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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