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建琳 朱耘

ID：BMR2004

（北京银河SOHO片仔癀体验馆旗舰店。赵建琳/摄）

被炒上天的片仔癀迎来短暂的股价“过山车”。

2021年7月6日上午，中药版块多家公司出现股价下跌，其中，近期处在产品价格炒作热潮的漳州片仔癀药业股份有限公司（简称“片仔癀公司”，600436.SH）股价一度跌超8%，每股股价最低点为415.14元，相较7月5日每股收盘价456.62元跌去9%。

7月6日下午两点后，片仔癀公司股价才逐渐回升，当日每股收盘价为446元，整体跌幅为2.33%。截至7月7日收盘，片仔癀公司股价跌幅0.02%，每股股价最低为431.52元，最高为450.46元，收盘价为445.9元。

而在刚刚过去的今年6月，片仔癀公司股价在6月22日达到一个月内的最高涨幅6.44%，每股收盘价429.31元。若将时间线拉长，能发现片仔癀公司股价近一年来快速波动上升，每股收盘价从去年6月底约169元涨至今年6月底约448元，涨了两倍多。

与今年6月片仔癀公司在资本市场上的火热遥相呼应的，是其处方药产品片仔癀锭剂在消费市场中的供不应求。3克重、一粒装的片仔癀锭剂官方价原本是590元，近期却被炒到900元，甚至上千元。

一粒处方药，因涨出天价而成为新闻主角，并且即使近日片仔癀股价出现下跌，《商学院》记者也看到某片仔癀交易QQ群内仍有不少网友以八九百元的价格询问是否有人出货或收货，有网友表示自己有内部渠道，可保证拿货。

藏在缺货、涨价、资本推高等种种现象背后的，是一只看不见的“手”。

“店里没现货，想要我帮你订，我今天看我一个北京医药公司的朋友有现货，一粒装的片仔癀，很贵，得900多（元），以前我们卖700多（元）。”6月29日，《商学院》记者走访北京丰台区某药店，店内工作人员告诉记者最近片仔癀“很贵，不便宜”。

此时距离片仔癀被集中报道缺货、涨价的时间已过去一周。今年6月下旬，片仔癀缺货的现象引起舆论关注，有媒体报道，6月23日位于北京朝阳门的片仔癀体验馆内排起长龙，来得早尚且还能买到一粒，来得晚了就一粒都排不到了。

被人们疯抢的这款药是3克重、一粒装的片仔癀锭剂，其与片仔癀胶囊剂、片仔癀含片等产品共同构成片仔癀系列产品，其中片仔癀锭剂占主导地位。而在片仔癀公司医药制造板块中，片仔癀系列产品又是绝对的营收贡献者。据公告，2018年片仔癀医药工业板块营收中的97%来自片仔癀系列产品。

片仔癀公司实际控制人为漳州市国资委。早年公司以医药制造为主营业务，2014年开始实施“一核两翼”大健康发展战略，其中的“一核”为医药制造，“两翼”为日化、化妆品和保健食品，医药流通业务为补充。

不过目前片仔癀公司85%以上的年营收来自医药制造和医药流通业务，以2020年为例，医药制造板块的营收占片仔癀公司年营收的42%。但近五年，医药制造板块的毛利率下降、年营收同比增速也放缓。据公告，2016至2020年片仔癀公司医药制造业务毛利率从81.48%降至77.63%，年营收同比增速分别为25.32%、33.47%、28.45%、20.85%、20.25%。

按照官方定价，片仔癀锭剂这款较为核心的产品价格为590元，但在体验馆供给量紧张的情况下，这款药的实际市场交易价正被越高，在某头部电商平台上，一些第三方药房售卖的一粒装片仔癀价格可高至1700元。

片仔癀公司也注意到市场交易价格因供需关系发生的变化，据新华财经6月24日的报道，片仔癀公司高度重视市场有人炒作片仔癀锭剂的现象，已报请相关部门加大监督和查处力度，并提出将采取一系列措施维护市场秩序。

措施主要分为四方面：一是稳定供应量，加大对自营渠道和主流连锁药店渠道的供应量；二是规范终端销售，加强自身终端门店的店员培训，不定期巡查，防止高价售卖；三是拓宽销售渠道，加速布局京东旗舰店；四是增加与片仔癀锭剂同质同效的片仔癀胶囊剂型供应。

位于北京朝阳门的片仔癀体验馆，工作人员告知，锭剂与胶囊剂型在单价、功能主治和成分上完全一样，也可以选择胶囊剂型。

（体验馆内片仔癀锭剂与胶囊剂样品。赵建琳/摄）

“锭剂590元吃5次，胶囊剂型708元吃6次，每次都是118元。两者不同仅仅是剂型不同和保质期不同，锭剂保质期为5年，胶囊保质期为3年。”片仔癀体验馆的工作人员向《商学院》记者介绍道。经计算，锭剂重3克，胶囊剂重3.6克，每克单价确实相同。

采访中记者了解到，并非只有片仔癀锭剂缺货，胶囊剂型不久前也遭遇缺货。“胶囊剂也是刚到的，前一阵儿也断货，不是说没人买胶囊都买锭剂。”片仔癀体验馆内的工作人员告诉《商学院》记者。

虽然片仔癀公司已宣布采取措施稳定市场秩序，但从现状看，实现市场秩序稳定仍需要一段时间。在某片仔癀交易QQ群里，如今仍时不时有拥有数盒片仔癀锭剂的网友晒图问有没有人想购买，也有网友问有没有人收片仔癀。

在这些手里有货借此机会试图卖出去的网友中，有的是散户，“前年买的，还余15颗”，并称“价格合适我出，想割韭菜的绕道，行情都懂的”；有的则称自己朋友有两箱，售价1000多元；有的是经营滋补品的机构，一粒装的片仔癀锭剂出价950元。

该经营滋补品的网友称，目前整盒价格虚高，自己吃的话可以先买一两粒，等价格稳定再说，“如果想自己买卖，最少一盒9500元不能低，毕竟我自己收的价格也是高。”他还为自己前段时间仅以8700元售出一盒产自2020年的片仔癀感到后悔，因为现在一盒产自2018年的片仔癀都可以卖到9500元了。

这场因供应紧张而引起的高价炒作也反映出某些人背离药品属性的投机心态。一位散户有4粒2007年产的片仔癀锭剂，之前没吃完，后来又忘了吃，直到今年炒起来才想起自己有存货，当记者表达对药品过期数年的担心时，该网友表示：“效果不变，且都是冷藏保存。”

甚至还有网友认为市场决定一切，“价格越高越好，大家都有的赚。”随后有人提出价格炒高，真正需要的人却买不到，该网友反驳：“真正需要的就是一万他也买，买不起不能嫌贵呀。”其他网友有人认为，觉得贵就不要买，这是市场，就像房子一样，不能一直涨下去，至于什么时候买就看个人了。

更令人不解的是，这款被高价炒作的药品还是一种处方药，按规定，处方药需凭医生开具的处方购药，遵医嘱使用，但在紊乱的市场秩序下，片仔癀俨然成了可随意交易的商品，甚至是具有投资价值的商品。

片仔癀体验馆的工作人员见证了药品高价炒作下的魔幻：“什么样的人都有，有拿着医生处方来为了治病的，有为了保健的，还有看了网上的消息想买一盒尝尝的，以及想买给父母但买不着着急哭了的人。”

当记者将自己在QQ上咨询购药的经历讲给体验馆的工作人员后，对方建议最好遵医嘱，在医生指导下使用，“毕竟它是药品，不是保健品，如果没有医院处方，我们可以远程给您开处方，带身份证来店里买即可。”同时，工作人员也不建议服用过期药品。

物以稀为贵，归根结底，供应紧张给高价炒作带来了可乘之机。可供应紧张又是因何而致，至今尚未有明确的说法。片仔癀体验馆工作人员将原因归结于“买的人多，就没货了” 。

记者注意到，片仔癀锭剂似乎并非是从今年6月下旬开始缺货，去年10月就有片仔癀股友在股吧中提及自己“从朋友处听说10月初全国片仔癀锭剂缺货，供不应求，且上调了供货商价格，非590元零售价” 。

2021年3月，又有片仔癀股友称片仔癀锭剂在市场上供不应求，淘宝、京东和药房的售价都在650元到790之间，而体验馆被限制最高卖590元一粒，该股友向片仔癀董秘提问：“公司如何保证体验馆片仔癀锭剂不被有心人购买后再向外销售以赚取差价牟取暴利？”

不过，从舆论引爆程度的角度看，今年6月缺货事件的舆论传播更具有现象级意义，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片仔癀缺货，而导致缺货的根本原因却依然被罩在迷雾中。有一种观点在质疑，是否有人或机构通过先囤货，再放出消息，等市场将价格炒起来的时候再放货出去？

据《广州日报》报道，有消息称来自白酒行业的资金方通过渠道收购囤积了不少片仔癀产品，造成市场供应吃紧。《南方周末》近日也报道，多位目前倒卖片仔癀的“黄牛”同时也是茅台酒“黄牛党”，今年5月后这些“黄牛党”在卖茅台酒的同时也开始卖片仔癀。

在前述提及的片仔癀相关QQ群中，《商学院》记者注意到，有不止一位网友在记者的询问中表示自己既卖茅台酒，也卖片仔癀，但未向记者透露是从何时开始销售片仔癀的。

6月30日，记者以投资人身份向片仔癀公司证券事务部门求证公司是否与“黄牛党”有交易，对方予以否认：“作为上市公司、地方国企，我认为我们还是有国企的担当和责任的。”当被问及是哪个环节先囤货，对方表示：“公司应该有一定判断，但还没有传达到我这个层次。”

外界之所以关注到片仔癀销售中出现了茅台酒销售商的身影，原因在于片仔癀有护肝功能，与茅台酒的消费人群可能是同一批。记者也向前述茅台酒销售商求证，片仔癀是否对爱喝高度酒的人有帮助，对方回答：“是。”此时的片仔癀似乎不像是处方药，而是保健品。

“药品是不应该拿来炒作的，片仔癀是一种中成药，是一个组方，炒作本身就让它的价值偏离，而且它有保质期，不像白酒储存时间越长越值钱，药过期了吃出问题谁来负责？所以片仔癀本身就不具有投资价值。”北京鼎臣医药管理咨询中心创始人史立臣表示。

回到药品本身，片仔癀具备的名贵和稀缺性更为其成为被炒作对象提供了机会，这与片仔癀所用原材料有密切关系。资料显示，片仔癀系列涉及的重要药材包含麝香、蛇胆，此两种中药材要按国家有关规定组织采购。其中，麝香采购需获得国家林业主管部门的核准，近年来天然麝香也正面临价格缓慢上升、资源日益紧缺的状况。

片仔癀公司2020年年报提及，从长期看，麝香、牛黄和蛇胆的价格呈上涨趋势，未来将对片仔癀系列产品成本产生上升压力。受主要原料成本上扬等因素影响，2005到2020年间，片仔癀的国内销售出厂价格从125元/粒调至590/粒，共经历十余次提价。

为保障麝香原料的长期稳定供应，片仔癀公司近年表示会积极布局养麝事业，建立林麝标准化养殖基地，加快林麝养殖产业化进程。据华创证券今年4月的分析报告，当前片仔癀公司麝香库存约3500公斤到4000公斤，截至2020年末，麝香存货账面价值7.42亿元，同比2019年增长6.7%，较2018年增长14.8%，库存保持合理充裕水平。华创证券认为，未来3年内片仔癀公司原材料风险较低，主业增长可持续性较强。

除了原材料的稀缺性，片仔癀的名贵还源于其发展历史悠久，配方还是国家秘方。片仔癀起源于宫廷，2006年获得“中华老字号”称号，2011年片仔癀制作技艺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时，片仔癀也是国家准许的少数几个可继续使用天然麝香的传统名贵中药品种。

不过，在一些从事中医治疗的从业者那里，片仔癀并没有市场上炒作的那么神乎其神。《商学院》记者向一位来自河北的、自己开设诊所的中医大夫了解片仔癀锭剂开药量大不大，该中医大夫对记者讲道：“你说的这个药，它就是清热解毒、凉血化瘀的，我没用多少这个药。”

不止一位业内人士认为片仔癀这款药品现在在市场上的价值已偏离了其本身的药品价值。在史立臣和某外企医学经理看来，片仔癀这款药的功效主要是清热解毒、凉血化瘀、消肿止痛，类似的产品很多，能取代的药物也不少。“这款药本身的价值是有限的，它是一个组方，它的实际价值体现在它的适应症，而不是里面有哪些成分。”史立臣谈道。

史立臣判断，任何炒作炒一段时间都要冷下来，炒作者可能也会被炒作“反噬”，待后期价格稳定下来，囤的货可能都得砸在手里。他提出疑问：“中药除了炒作难道没有别的发展前途了吗？这样做的后果是，老百姓最后越来越不信中药。”

“中国医药行业是资本纵横捭阖的重要领域，制造热点、引领热点是资本的需要。但这种非正常现象不会持久，随着其药品价值的回归，资本会加速逃离，回归常态将指日可待。”四川天府健康产业研究院首席专家孟立联如此说道。

（编辑：朱耘，校对：李英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