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电影院观看《黄金时代》,看完感到失望:旁白太多,冲突太少,节奏太慢,故事太散,作为一个热衷于紧凑情节和武打动作的低俗观众,我从这部片子里得不到观影快感。
好在我记住了两个镜头,还算没有白花票钱。
镜头一:萧红跟萧军在哈尔滨某旅馆同居,萧军失业,她无业,粮草一断,没钱开饭,饿得都不行了。萧军扛饿,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她睡不着,凌晨爬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对门挂在墙上的面包圈,想偷一个,可是又不敢。
镜头二:萧红和萧军在床上躺着,萧红在左,萧军在右,萧军侧过身去,用一条胳膊搂住萧红。她和他是两口子(虽然没办手续),两口子搂抱着睡一个床,天经地义。问题是,萧军旁边还躺着一个人,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叫端木蕻良。当萧军搂着萧红的时候,端木蕻良正仰望着天花板,隔着萧军跟萧红搭话。
前一个镜头让我明白,萧红夫妇曾经很贫困,后一个镜头让我明白,民国文人曾经很开放——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能睡到同一张床上去,如果这不叫开放,还能叫什么呢?
一查资料,萧红、萧军不光跟端木蕻良睡过一张床,还跟丁玲睡过一张床呢!1938年,阎锡山在山西建立民族革命大学,萧红、萧军、丁玲、艾青等文坛大腕前去支教,这所学校是在临汾乡下临时创建的,没有学生寝室,没有教师宿舍,五千名师生全部分散到老乡家里,二萧和四位同行挤一间民房。
小小一户人家忽然多出十几个“新移民”,不挤到炕上就得睡泥地。寒冬腊月,临汾极冷,睡地上岂不冻死?所以仍然要拼床。艾青、聂绀弩和端木蕻良睡在外屋炕上,萧红、萧军和丁玲睡在里屋炕上。丁玲就睡在萧红旁边,她还跟萧红开了个玩笑:“你们小两口先别急着亲热,等我睡着了再说。”
萧红夫妇既跟端木蕻良同床睡过,又跟丁玲同床睡过,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战争,因为贫穷,因为物资太贫乏,因为住房太紧张。
1937年“八一三事变”爆发后,萧军夫妇从上海撤往武汉,借住朋友的房间,而那个朋友并没有房产,是租的房子。房子很小,位于武昌水陆前街小金龙巷,里面住着一群文化人。这群文化人都是从沦陷区逃出来的,抛家舍业,接近破产,单独一人根本付不起房租,所以要拼租。
光拼租还不行,还得拼床,因为难民如潮水一般涌进来,找一块插足之地都难,床位远远不够,所以二萧必须跟其他人共享一张床,无论那个人是男还是女。恰好端木蕻良是好朋友,与其跟陌生人拼床,当然不如跟好朋友拼床了。至于第二年二萧在西安分手,萧红回到武汉又与端木蕻良结婚,那又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有不拼床的没有?有。1937年,画家叶浅予的女朋友梁白波逃到汉口,汉口民房全被租满了,她找不到住处,只能借住叶浅予一个哥们儿的房子。那哥们儿只有一间房和一张床,他是上夜班的,晚上床空着,让梁白波睡;等他早上回了家,梁白波就得赶紧起床,把床铺让出来。其实这也是拼床,打了个时间差而已。
早在1928年,萧红还在哈尔滨上中学时候,丁玲与同为左翼作家的男朋友胡也频在上海租房定居,胡的好友沈从文也跟着住了进去,丁玲和胡也频睡床,他睡地板。上海比山西暖和,睡地板不会冻死,假如是在山西,我估计沈从文老师也免不了要跟丁玲伉俪拼一拼床。
难道他就不能单独租一间房吗?当然可以,不过那时候上海的房租高得吓人,小小一个亭子间要收十二块大洋的月租,而沈从文刚刚出道,每月稿费最多十几块大洋。沈在《记胡也频》一文中写过:“每月希望可以拿到稿费二十块钱,这个希望在当时还是不切实际的奢望。”稿费都拿去租房子的话,未来的大作家就得饿肚子啦!
所以我觉得,现在刚毕业的小年轻,不妨多看看民国文化人成名前的惨况,咱们不过跟人拼租,人家还男女不限跟人拼床呢,是不是很励志?
(李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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