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6年5月,在法国屡遭政治迫害的伏尔泰被迫流亡到英国。两年的流亡生活,使得伏尔泰直认他乡是故乡,他公开宣称:“上帝啊,我真的热爱英国人。如果我不是爱他们更甚于法国人,愿上帝惩罚我!”
到底是什么让法国的伏尔泰成为死心塌地的英国死忠粉呢?不是古怪的英伦天气,也不是无甚出色的炸鱼薯条,而是英国一整套社会文化制度,让伏尔泰着迷不已。
向来爱财的伏尔泰首先对英国的自由贸易推崇备至,他认为伦敦的交易所“是一个比法庭更令人尊敬的地方”,它使得各种信仰的人都必须在相互信任中一起工
作。因为自由贸易,不仅使得英国国民获得物质的富庶,更保护和滋养了他们的自由,自由随之又扩大了贸易,而这“正是英国荣耀的来源”。
他也着迷英国的政治制度。作为一个在本国受到政治打压的思想家,伏尔泰自然对以法律面前众生平等和权力分割为基础的英国政体充满好感。他欣赏英国人可以
用抵抗的方式来限制国王权力,也知道一个国家的所有公民不可能在权利上完全平等,但至少英国国民享受到了一种同等的自由。
而“自由就意味着只能依靠法
律”,英国人对自由的热爱“不仅促进,也构建了英国性格,同时也促进了知识财富”。一言蔽之,自由是孕育一切进步的子宫。
伏尔泰更羡慕英国对待作家及思想家的尊重。1727年,他在伦敦亲眼目睹牛顿的隆重葬礼,他写道:“他在世时就备受国人尊崇,下葬时也宛如一位带给人民 幸福的君主。”
讲真,当看到英国人对作家、思想家和科学家的高度礼遇,曾因为俏皮话惹恼当权者而被关进巴士底狱的伏尔泰,大概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能成为一 个英国作家。而即便看不上英国戏剧,笑话莎士比亚剧在英国流行,差不多和斗鸡相似,英国小报的粗鲁低俗也常常使人攒眉蹙目,但伏尔泰仍然坚持认为这些都是 “那棵叫做自由的很好的树所结的一些果子”。
直到去世前几个月,伏尔泰遇到来访者本杰明·富兰克林,当时后者带着他8岁的孙子,并且请求伏尔泰为他的孙子祝福。清癯衰老的伏尔泰摸着孩子的头,用英
语说了三个词:“上帝和自由”。旁人请他转换成法文,以便更多人听懂,没牙的伏尔泰笑说:“请一定原谅我。我一时间无法抵御使用富兰克林先生的语言的虚荣。”
如果说伏尔泰希望在全世界种下英国的法律种子,那么在荷兰学者伊恩·布鲁玛《伏尔泰的椰子》一书中,我们还将看到歌德种下的莎士比亚的种子,德国园艺家
皮克勒种下的英式园林的种子,流亡英国的意大利革命家马志尼的个人权利种子,现代奥运会创始人顾拜旦种下的英国运动之种以及经济学家哈耶克对英国近乎痴迷的爱。
这些菁英人物都不是孤陋寡闻之辈,他们对英国的迷恋,我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在英国找到了个人的被尊重,自由的被尊重,权利的被尊重。
而这也正是现代世界的开端。
何为现代世界?现代世界形成的要素是什么?在英国著名历史学家、人类学家麦克法兰《现代世界的诞生》一书中,麦克法兰对现代社会的形成进行了深入的研
究。他认为真正的现代社会具有明确的社会领域划分,“生活中没有任何一个领域,能够提供一种基础性原则”,相比之下,所谓旧制度就是划界不明,“将生活中
互不相干的领域混成一锅粥”,18世纪的法国和今天的朝鲜就是旧制度的典型。
麦克法兰信奉亚当·斯密的观点:若要创造财富,一个国家就需要“和平、公平的税收、健全的司法管理”。
就英国历史而言,它多年来大部分处于承平年代,至 多有几场小打小闹,没有摧毁社会根基的战乱;早熟的税务制度,也确保了国家正常的经济运转;始终尊重私有财产权,对个人权利的无比尊重,则使得健全的司法 体制成为开明的政治制度的保障。
种种这些,归根到底,都有利于形成英国式的个人主义传统,它尊重和保护个人的身体、能力以及个人通过正当使用能力而获致的 一切外在财富。只有当一个国家对于个人的无保留的真诚尊重,破除三种传统的强制合作手段——亲属关系、绝对主义国家、绝对主义教会——对于个人权利的干涉,才谈得上站在现代世界的门槛上。
而个人主义之所以能够“自由地飘荡在市场体系中”,也少不了“公民社会”的建构。麦克法兰再度强调,“若不考虑公民社 会的作用,就无法理解现代世界何以能在不列颠小岛上诞生和存续”。
个人、权利和自由,是的,英国不只是绅士、福尔摩斯、卷福、公学、下午茶、板球、白金汉宫、伦敦眼、哈罗德、巴布瑞,英国还有更值得关注的现代性品质。
(作者:顾文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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