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年轻人心中,杉杉控股董事长郑永刚的形象是面目模糊的。一些四五十岁的人对他有些印象:“哦,就是那个做西装的。他后来怎么样了?”后来……随着国外男装品牌陆续进入中国市场,杉杉这样的国产品牌反而越来越弱势。
在北京金融街威斯汀酒店的行政套房里,我第一次见到郑永刚,和想象中西装大王的样子很不一样。他穿着深蓝套头衫和便裤,看起来是一位形象随便的大叔。我敢说,只要他一下楼,会立刻湮没在金融街的人流里。是的,郑永刚已经不需要再为中国西装第一品牌代言,这些年杉杉股份的重心已经转移到新能源上来,在这个几乎完全To B的行业里,作为幕后老板的他,衣着是否考究已经不重要了。
一周后,我来到杉杉股份(600884.SH)位于宁波的生产基地,杉杉的变化早就在这里发生了。原来的服装生产车间,已经渐次改造成为锂电池材料、新能源车电池、动力总成和整车的生产线。杉杉,已经从一家服装生产企业,变成了全球最大的锂电材料生产商,现在又开始往下游的新能源车产业延伸。服装业务当然还有,只是陆续在往其他地方迁移,也即将从A股上市公司中被分拆出来,前往H股单独上市。
“早在1997年,中国服装产业最火的时候,我就预感到这家企业快死了,我要找到下一个具有爆发性增长空间的产业,我进入锂电材料行业时,10个人里有11个说我疯了,可是企业家本来就不是常人,企业家看的是未来。”郑永刚说,正是这些早期的布局将他推到了如今的位置。他给自己的事业生命规划了三个周期,从服装到锂电材料产业是第一周期,产融结合是第二周期,现在的杉杉已经在孕育第三个周期,那是一个有关现代服务业的故事,包括医疗健康、文化旅游和商业物业市场。
自1989年创立杉杉品牌以来,虽然同时也涉足投资银行业务,但郑永刚称自己一直没有脱离实业,这与外界对杉杉的印象略有出入。这其中,固然有他对实业的迷恋,也有他对外部环境近乎狡黠的敏锐。郑永刚说,“实业是这个国家的根基,但也不是所有的实业都是,只有那些新兴的、有竞争力的产业才有未来。”郑永刚说。
逃离日不落产业
和郑永刚交流之初,我感到了一种压迫感,他似乎希望传达出一种情绪——“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比如谈到杉杉控股的多元化,他会觉得越解释越乱,现代企业产权和经营权分离的理念,对很多人来说太超前了。谈到第一次转型到锂电池产业,他又将原因归于企业家的冒险精神,成功注定属于少数敢押宝的人。杉杉发展近30年,总有赞誉毁谤和质疑,他大概懒得与人解释了。
根据刚刚公布的2016年业绩预告中,杉杉股份2016年实现的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扣除非经常性损益)同比去年预计增加15%~45%。这当然主要来自于锂电材料产业,这家公司的服装业务营收只能占到总营收的十分之一。截至目前,杉杉正极材料产销量全球第一,负极的人造石墨产销量国内第一、全球第二,电解液国内前五,是全球规模最大的锂电材料供应商。杉杉也已完成了从服装到新能源产业的转型。大家都说,“这小子押宝押对了”。可是20年前,没有人赞同郑的想法。
时间回到1997年,中国还没有加入WTO,国民的消费需求还处于高速增长状态,中国的服装市场还是国民品牌的天下。但是郑永刚意识到,国门迟早要打开,一旦打开,大量国际大牌会涌入中国市场,而中国品牌是很难与国际品牌竞争的。“因为经常出国,这种预感早就有了”。郑永刚说,虽然服装是日不落产业,但中国服装业必将迎来衰退。
1999年前后,思索了两年转型的郑永刚,接触到一项令他兴奋的技术——锂电池负极材料的生产技术。当时,中国的负极材料只是鞍山热能研究所承担的一项863课题,离产业化还有很长的距离。“我也不是科学家,不懂技术,但我能嗅到,这是将来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郑永刚决定,将鞍山热能的人和技术都收购进来。
实际上,1999年的郑永刚,还要等待8年,才能迎来锂电池行业的第一个爆发期。其间,他不仅推进了负极材料的产业化,还先后拓展了正极材料、电解液业务。“当然有很难的时候”,郑永刚坦言,也曾想过要把锂电材料业务卖掉,“但那时候哪有人买”。
2005年前后,杉杉股份在宁波的生产基地由原来的鄞州区杉杉工业城迁址到当时比较偏远的望春工业园,原厂区土地性质改变为商业用地。谁都知道,鄞州区的商业用地后期的升值潜力巨大。但杉杉没有保留土地,而是选择拿了政府的拆迁补偿金,“主要还是当年财务上有些压力。”杉杉股份人士表示。
全球对于锂电池需求的爆发,是由2007年第一代苹果手机发布引爆的。智能手机带动了整个3C产品的革命,锂电池得以普及。2008年,庄巍开始担任杉杉股份的董事长,恰逢锂电材料行业的第一个红利期。自此,锂电材料业务被写入了杉杉股份的主营业务,服装业务营收占比逐年减少,直至2013年,杉杉股份的锂电材料业务收入全面超过服装业务。
正如郑永刚所言,任何一个行业都会从空白走向过剩。自2011年开始,中国的锂电正极材料产能开始过剩,行业竞争加剧,杉杉相关业务一度陷入亏损。好在2014年后,锂电池行业迎来了第二个、由电动汽车带来的爆发期,整个需求市场还在以每年两位数增长。不过,中国制造业有着非常典型的羊群特征,当看到一个行业里有人赚到钱,后来者会一拥而上,实际上到目前为止,正极材料仍然过剩。
但2016年上半年,杉杉股份的正极材料业务实现了巨大的突破,在收入同比增长8%的基础上,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同比上升了232%。“产能过剩不是绝对的,锂电材料在结构上仍然是短缺的。”庄巍表示。据其介绍,近几年杉杉股份在3C产品锂电池的正极材料方面,引入高压实密度和高电压,这是很多企业生产不了的。
庄巍还告诉记者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杉杉股份正极材料的利润上升,有一个原因是与上游的碳酸锂价格上涨有关,由于杉杉的正极材料具有很强的市场竞争力,因而可以将原材料价格的上涨传导出去,甚至可以借此提高自身的毛利率。但在相对同质化的电解液业务上,杉杉股份无法将上游六氟磷酸锂价格上涨传导出去,2015年该项业务亏损。于是公司决定往上游走,通过产业链协作控制原材料风险。次年年末,杉杉股份通过增资控股了巨化凯蓝公司,后者现有2万吨电解液和2000吨六氟磷酸锂的生产能力。
2016年2月,杉杉股份旗下的正极业务公司杉杉能源(835930)在新三板上市。一个问题是,为何不将整体锂电材料业务打包上市?郑永刚的答案是,杉杉的正极和负极业务都很大,单一公司5~8年都能实现20亿元净利润,估值达到800亿元~1000亿元。如此体量大的公司,是没必要合二为一的。
产融结合
虽然杉杉股份的锂电材料业务,还有很大的想象空间,但行业的天花板依然存在。“这个行业是不可能做出几千亿规模的”,郑永刚说,要为杉杉股份规划一个更长期的发展目标,就必须延伸产业链条。实际上,很多年前,郑永刚就曾经说过,希望能打通锂电池行业的每个环节。
但杉杉股份始终没有进入电芯行业,“因为电芯厂是我们的客户”,庄巍说,如果杉杉也做电芯,那还有多少电芯厂会来采购杉杉的锂电材料?随着电动汽车市场开始爆发,杉杉股份自2015年开始,将产业链条往下游延伸,从动力电池PACK到动力总成、新能源整车、储能以及新能源车运营。乍一看,杉杉股份的发展思路和银隆很像,除了电池技术不同之外,两家企业都是从锂电行业延伸到新能源车行业,甚至两家做的整车都类似,以客车为主。
但两家的确有很大的不同,银隆董事长魏银仓的思维方式是典型的产品思维,从生产锂电池到生产新能源车,公司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产品做好,然后再卖出去。这可能正是银隆吸引董明珠的地方,董明珠也是完全的产品主义者。
而庄巍在介绍杉杉股份的新业务时,一开始并没有提到新能源车,而是说了两个概念,绿色出行和绿色能源。实际上,所有的事情都围绕供应链发生。
比如杉杉股份本身不生产电芯,但在卖锂电材料的同时,还可以向电芯厂采购电芯,用以生产动力电池PACK及动力总成。杉杉将动力总成卖给整车厂,同时又向整车厂采购整车。最末端,杉杉会在各地建充电桩,实现车桩的一体化运营。
截至目前,杉杉股份已经实施了计划列表中的每一项。2015年7月,公司与台湾八达集团合资,在宁波成立动力总成公司;同年,公司在宁波和江苏盐城与人合资,投建了两家PACK厂。
2016年10月,杉杉股份成立了云杉智慧公司,从事新能源车的运营。目前,该公司已经向市场投放了2000辆新能源车,其中1500辆为分时租赁车,另外一部分为网约车,另外还有3000个充电桩。
实际上,在整个绿色出行产业中,最为核心的是后端的运营生意,通过自己保有车、桩,来倒推整个行业上下游的互动,为杉杉股份每个经营环节创造空间。“我们希望重构整个产业的价值链”,庄巍表示,现在已经不是大家坐到一个桌子上,“你多分一点我就少分一点”的时代,通过上下游的打通,可以实现更多的价值。尤其新能源车产业还处于起步阶段,社会化服务体系很不健全,因此企业需要思考体系化服务。
不难看出,上述产业链为实现供应链金融提供了支撑。在庄巍看来,产融结合正是杉杉的优势所在,在杉杉股份体系内,就有一家融资租赁公司、一家商业保理公司,可为上下游企业提供相关业务服务。当然,富银融资租赁(深圳)有限公司的定位不仅在锂电行业,成立四年以来,庄巍认为富银融资租赁公司的发展是教科书式的,它的分拆赴H股上市计划也在推进中。
和上述流畅的产业链条比起来,新能源车整车就像一个分支,而不是主干道。庄巍也确认了这一点,他将杉杉做整车,视为特定机遇下的尝试。2015年1月,杉杉股份以宁波杉杉电动汽车技术公司为主体,与内蒙古第一机械集团、北奔重型汽车集团三方合资成立内蒙古青杉客车有限公司。合资公司注册资本2950万,其中杉杉持股60%,一机集团和北奔重汽分别持股25%和15%。基于北奔汽车的成熟经验,当年,青杉客车就拿到了包头市公交公司的订单,实现了1.8亿元的营收。2016年,青杉客车的第二条生产线投产,两款车型被纳入了国家新能源车补贴名录中。杉杉股份还在宁波投建了特殊车辆生产线,以生产物流车为主。
2016年末,杉杉股份在南京设立江苏杉杉能源管理有限公司,计划在未来三年投资50亿元发展储能产业。储能业务即通过储能电池,平衡波峰和波谷时的电力价差。由于储能电池的能效要求比动力电池低,因此退役的动力电池可以改造成为储能电池,从而实现锂电池的梯次利用。庄巍称,在储能业务成熟的时候,杉杉股份将申请售电牌照。
杉杉股份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大到公司140个亿的资产规模无法支撑。在来杉杉股份当董事长前,庄巍的主要经历在创投圈,他设计了一套方案,让这些“XL码”的生意,能套在“M码”身材的杉杉股份身上。“实际上,无论是网约车、分时租赁车还是储能业务,都可以包装成质量很好的资产包”,庄巍阐述他的构想,比如储能业务,一开始和地方上签订能源管理协议,通过波峰波谷调价,年化收益率超过百分之十,并且电力市场具有刚性。在资产荒的当下,这样的资产包受到险资等的追捧。
不久前,庄巍带队去路演了一次,很多金融机构都表示了兴趣。“杉杉做产融结合是有先天优势的,集团本身就有投行业务,我们有专业化队伍来干这件事。”庄巍表示。
三个周期
2015年,已经持续多年亏损的杉杉服装业务,终于迎来了盈利。当年,服装业务的净利润为1762万元,情况在2016年又进一步好转了。当年上半年,杉杉服装业务实现了2343万元利润,同比大增263%。
但这一切没有抵挡服装业务被分拆的命运。尽管杉杉股份曾是中国服装上市第一股,但去年,证监会已经批准它将服装业务分拆出来,单独去H股上市。将服装业务和锂电池业务区隔开,是郑永刚不得不做的事情。由于主营业务不清晰,杉杉股份很难在资本市场上定价。“服装企业市盈率15倍,新能源企业的市盈率是50倍,最好各估各的。”这事应该烦恼了郑永刚许久,目前杉杉股份的市盈率是20倍。
需要注意的是,服装业务扭亏为盈,并不由业务增量带来,而是由关闭一些无效、低效运营公司带来的。杉杉服装业务一度拓展了很多品牌,但都没有打响市场知名度,很长时间里都是公司的负累。目前,杉杉服装的品牌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具有20多年历史的“FIRs”,另外一个是2015年10月注册的快时尚品牌“SHANSHAN”。
对于杉杉控股集团来说,服装业务无论规模还是利润都无足轻重,那么为什么不直接转让或者关掉?“毕竟杉杉是从做服装起步的,这么多年了,大家对服装业务也有感情”,郑永刚说,“何况服装业务还在挣钱,你把它弄死干吗?等它没气了,再弄死拉倒。”
这话听起来有些残酷,但在郑永刚看来,任何产业都有周期性规律,服装产业已经走完了它的周期,锂电材料产业从孵化至现在,经历了20年的爬坡,现在才到舒服的时候,但这样一个高峰期可能也只有8~10年,接下来依然是下坡路。“行业好的时候,我已经在准备下一个周期了,等这边不好了,我那边已经起来了。”郑永刚说,他为第三周期选定了现代服务业,认为医疗健康和文化旅游具有发展前景。
2011年开始,杉杉陆续在全国各地建设并运营奥特莱斯,目前已经开业三家,另有两家在筹建中。2015年初,杉杉控股进入医疗行业,2017年初,杉杉控股投建的上海君康医院将投入使用,这是一家以微创诊疗、日间手术中心为主要特色的综合性医院。同样是2015年,杉杉与吐鲁番市签订《旅游投资合作协议》,杉杉计划投资30亿元升级改造吐鲁番景区。
至少目前看来,郑永刚没有给将来设定边界,他仍有可能投资到其他产业中去。这便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作为创始人的他,如何在这些新兴产业中平衡个人的精力?郑永刚觉得,这些担心不值一提,因为他已经充分放权给各子公司的管理层,例如2016年,他专门举办了授旗仪式,将杉杉股份的管理大权交给庄巍。为了鼓励操盘人,杉杉控股体系内已实施分层合伙人计划,通过不同层级的合伙,实现公司管理层利益的一致。
说起授旗,易居中国董事长周忻也在2016年做过,据说郑周二人是一个圈子里的好友,两人还在2016年一起获得了年度经济人物奖。从他俩身上,我能看到一种江浙沪商人特有气质,既有入世的烟火气,又有“片叶不沾身”的游离感。
郑永刚今年虚岁六十,和他差不多时间投身商海的人,一部分因为没有及时转型,企业仍停留在小规模水平,这些可称作买卖;一部分与政府官员走得很近,既有暴富,也有陨落,这些可称作交易;但郑永刚要一直干三个周期,应该可以算是生意。说起为商之道,郑永刚最为兴奋,手上的动作多了,面部表情也丰富了:“我不像XX能说,也不像XX会搞关系”,郑永刚说他习惯独来独往,少说、多做,尊重政府官员,但不会跟官员走得太近。
2016年胡润中国富豪榜,郑永刚以90亿元身家,排名366位。“我的人生格言是做世外高人。”郑永刚说,他不要迷失在这世俗里面。
(文章来源:中国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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