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经典的无用是它的最高意义

2016-05-03 2104 0

“真正成功的企业家如果不追索真正深入人性的东西,在千变万化的现实中很难走下去”。


没有记者去过王强现在的书房,王强也从没给别人开过书单,我这次也没能例外。


知乎上有一位创业者整理出来“王强老师价值10万元的创业书单推荐”,书单中罗列了《西方哲学史》、《佛教研究十八篇》、《耶稣传》等44本人文类书籍。配图是典型的蹭拍,王强低头看着手机,这位创业者笑眯眯地对着镜头,评论里基本都是对这份书单“价值10万”的嘲笑。


这不是他开出的书单,王强跟我解释说,曾有创业者竞拍获得了与王强逛书店的时间,王强在书店里随机给他们点评这些人文类好书,远不是什么“价值10万”般唬人,而且他也不记得知乎上的这位创业者。


王强是新东方联合创始人、真格基金联合创始人,徐小平负责投钱,王强负责投后——搭建企业灵魂和文化,这一点上也正契合了王强的读书兴趣,他更感兴趣的是“道”,而非“术”。


读书阅世五十年,王强读书走向了两个极端——1911年之前的中文古籍和西方人文经典,前者占据了一大半。


徐佩服王强,为王强这样的“中国企业家中真正的知识分子”而自豪。2010年去伦敦的时候,徐小平陪着王强逛书店,他想买一套古董书,看中了一套后问店员书的年代,店员不知道,叫来了老板也不知道,王强打开一看,说是1898年到1910年年间。后来一查仓库资料,果然是1898年。“我肃然起敬,书店老板也大惊失色。”徐小平说。


徐小平知道很多这样的事情,他调侃说,他们在王强面前都感觉到弱智。俞敏洪也从不问王强读什么书,知道以后更觉得自己弱智了。2011年,王强买了大房子,徐小平去王强家书房,沉迷其中,半夜的时候王强问:你怎么还不走?徐小平说:我想读书。


坐在真格基金的会议室里,王强身后的墙上,贴满了真格基金投资的互联网项目的LOGO。找钢网、大姨吗、nice等等创业公司风头正健。相映成趣的是,王强掏出他的手机给我看,里面只装了寥寥数个应用程序,除了iPhone自带的之外,第一页里有Uber、谷歌的calendar、微信,第二页只有三个:某银行、大众点评和微信企业号。


王强意在说明读书让他保持与现实的距离,他相信能量守恒,一个人在此处耗费能量,必然减损其在他处的聚焦,“智慧就存在于你如何有效地调配你的能量”。


手机应用越用越少,我回过头翻王强的微博,之前也显示过“来自Android”和“iPhone 6 Plus”。王强有早期阿里和京东的股票,但是他说自己从没用过淘宝和京东,因为“没必要”。买书都是助理帮他买,然后他给钱。


 差点读成学者 


王强的新书《书蠹牛津消夏记》排版刚刚完成,很快就会面世。


这部由海豚出版社出版的作品集结了近年来王强的文章,与他上一部作品《读书毁了我》一脉相承,新书内容还是他寻书、读书、藏书的故事,其中牛津访书记共计两万多字,用日记体的方式,书写他在牛津寻书心得。


王强写字慢,海豚出版社社长俞晓群为这部书稿等了三年。他俩也是多年的好友。俞晓群给王强新书写了序,王强对新书的封面设计提出了要求:把牛津高街的画放在封面;封底放乔叟《坎特伯雷故事集》里的彩色小马;用西方的装帧设计。


出版社特意从英国进口了剪裁刀,因为王强觉得国内的毛边本做得都不地道。封面油画用烫金工艺制作,烫出层次,手摸上去会有凹凸感,这在国内是第一个。而王强对小马的偏爱,则是因为“牛津八百年的历史,乔叟是一个代表性的起点”,王强想展现的是他对文字以及阅读的朝圣:“一个修士骑在马上,往心灵中的圣殿走”。


1980年代读书热,从内蒙来到北大的王强在读书上如鱼得水。1984年他留校任教,工资是一个月一百多块钱,为了买书,他常找朋友借钱。后来北大图书馆进了两套书,台湾远流出版社的《胡适作品集》和《李敖全集》,放在教师的阅览室出售,定价折合人民币共近两千块。


“当时一套《鲁迅文集》也就50块,但看到远流的书我兴奋至极”,王强花了近两年的工资,买了这两套当时罕见的无删节版作品,这是他当年最奢侈的消费。书放在宿舍里别人都羡慕得不得了,但就像《中国合伙人》里出现的镜头那样,王强的书上扉页总是印着章:“书不外借”。


1980年代中期北京知识界有三个山头:“走向未来”、“文化:中国与世界”和“中国文化书院”,王强也差点就走上了学术之路。当年他骑着破自行车,和同学刘峰(现在北大博导)一起去甘阳位于东四十条的办公室打杂,靠着自己的英语根底帮甘阳校对稿子。


甘阳在当时是旗帜性的人物,他在筹备“文化:中国与世界”编委会,那里汇聚了苏国勋、陈平原、陈嘉映、徐友渔等一批学者。虽然不是哲学专业出身,但由着兴趣,王强曾最早翻译了一部关于解构主义(“deconstruction”)的作品《解构:理论与实践》,为一个名词的翻译经常找甘阳去推敲,最后社科院的大稿纸满满写了几百页。


“当时甘阳还策划成立中国文化研究院,对抗汤一介他们主导的中国文化书院。甘阳准备找北大王炜做秘书长,我做副秘书长,地点就在北京的西山,我都准备离开北大了。”王强说。但80年代末风云突变,“一切都像梦一样没有了,烟消云散”。后来甘阳在《八十年代访谈录》里还提到王强,数十年再也没有见面,这也令王强有些感念。


《读书毁了我》中很多文字都写于1990年代,书中提到的都是令他茶饭不思的好书。书中还收入了一篇《伊甸园的黑暗——<旧约·创世纪>中的一种女权主义解读》万字论文。当时女权主义的概念刚刚进入中国,王强读了很多人写的文章都觉得隔靴搔痒,“我觉得文化策略更加深刻,我想用一个方法论——女权究竟要做什么?放在一个具体的文本里,拆解技巧然后拆解文化的抱负。”


这篇文章首发于当时刚刚成立不久的香港《二十一世纪》杂志上,责任编辑是林道群,这本严肃的综合性学术杂志至今颇有威望。王强至今还清楚记得,他的名字出现在了导读上,在他之前的是余英时、汪荣祖等大家。“我没法和李泽厚这些泰斗比,但给我开的稿费都是一级,他们不看资历”,王强1990年之后留学美国,房租很大一部分都是靠着这样的稿费。


 探究人性本质 


王强坐地铁来办公室,走的有点热,进门就把毛衣脱了。


原本给他配了车,但他把车送给了朋友,让司机创业去了。他从书包里拿出两本地铁读物:弗吉尼亚·武尔夫的《普通读者》和霍金《我的简史》。前者是他的挚爱,王强搜集了她所有的作品版本。


王强读书并不追求速度,他的习惯是,碰到一个难点或是书中提出的问题,就掩卷而思,“我试图提供我的答案和可能性,把它作为一个案例拆解,最后再看看作者和我差别在哪。书中的大师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 


王强:经典的无用是它的最高意义

新东方联合创始人、真格基金联合创始人王强


“真正成功的企业家如果不追索真正深入人性的东西,在千变万化的现实中很难走下去”。王强曾在红杉基金的培训课程上讲人文课程。每周末一次课,从下午两点讲到晚上,有一个“学生”期期不落的听完,他是美团的王兴。


王强读书偏爱文史哲,因为这些带领他探索的是恒定的解构。“阅读给了我思维方式,贯穿到现实投资的观察,你就有审美距离了。”王强说。就像真格基金曾讨论过该不该投资可穿戴设备,听完了辩论,王强说的答案是:不投。


他的理由如此简单,“可穿戴”名字本身就不对,这暗含着不一定穿戴,就像近视镜和墨镜的区别。而“从人性说,你在家里,晚上睡觉是脱光了还是穿戴很多设备?不穿是人性,穿是文明和商业,你用一个违反人性的东西,怎么值得投资呢?”王强说,而他和徐小平所致力的在于:最好的商业是呼唤人性的商业,“真格对创造力的兴趣超过了回报率,所以他们要投很多虽然奇葩但商业上呼唤人性的产品。”


王强也不看好网红,“越快起来的东西消失越快,这是生物规律和物理规律”。那为什么投了papi酱?“我们只投一个papi酱,我不是说不能成功,但如果这是未来趋势,这就完了。这不是引领未来的东西。所以网红得赶紧找到变现的渠道。”


读书是件讲究的事,王强收藏了20个版本的《莎士比亚全集》,囊括18世纪中叶至20世纪中这两百年间有代表性的作品。“对比你会发现,你读同一个剧《哈姆雷特》,不同版本,同样的句子会让你产生不同的理解”。所以他基本不太用kindle这样的电子书,除了看一些外语原典资料。


他不读传记,“因为那是二手货,要读的话只读自传。”他也反对读畅销书,要读只读一流的书,“这个一流并非思想先进,而在于其纯粹性。比如1911年之前的中国典籍,我认为都是一流的。”他所欣赏的经典作品经过时间的大浪淘沙之后,“即便对解决现实问题没有直接作用,那也要抓这些探讨本质的。而我往往认为畅销书没有时间去呈现本质,这是我的偏见。”


外人面前展示出来的王强语速飞快而又不乏幽默,但采访的时候他说自己挺孤僻,好朋友没几个,像徐小平这样的兄弟就更少。


王强曾参观过美国联邦造币局,隔着防弹玻璃,参观者可以看见美钞如何从一张白纸变成一张张美金。他留意到墙上写着标语,翻译过来就是:“你离钱如此之近,却又如此遥远”。他把这个道理与自己读书类比起来,“最近的书离你非常远,最远的书反而离你很近。很多人有了现实问题就去读谈现实问题的书,就像你得了癌症再吃药已经晚了,而平日的保养才让你离健康很近。”


“智是什么?在知的基础上,多了一个日,每天练习重复就是智。‘慧’得有心,不读进心里,读再多也没用。”王强说,如果一本书跟我们的生命没有真正亲密的交集,不能对我们的生活产生震颤甚至改变,哪怕是再好的书,其实对我们个人来说是没有意义的,但“经典的无用是它的最高意义”。


王强的孩子已经18岁,但王强仍会时常回去翻看当年给孩子买的那套苏斯博士的经典童书。这套绘本涵盖了四十多个故事。其中一集《乌龟大王亚特尔》,讲述了一个老龟王为了坐得更高看得更远,招来了许多乌龟叠成罗汉架起龟王。龟王的欲望不断攀升,就不断要求更多的乌龟加入,直到最后底层的小乌龟打了一个嗝,整个龟王的统治轰然倒塌。


“在一个孩子懵懂的时候把这个价值观灌输进去,很有意思”,王强喜欢这些作品背后所反映出的人性,“人性只有一个,没有商界的人性和学界的人性和办公室的人性之分。”


王强很少推荐商业方面的书,虽然他之前也说过,读书就像吃饭一样,不能偏食。王强照例拒绝了开书单,“这违背我的思想”。


“因为托马斯·库恩在这本书里说,科学发展是一种进化论式不断的进步吗?还是什么东西呢?他的关键论点,其实是不能从进化论的角度来看科学的进步,或者科学的突破。因为每一次科学的突变都意味着人们世界观、时空观发生转换了,所以它称之为范式的转型,而不是线性提升。这本书对经营企业非常重要。你哪能天天翻天覆地改变现实、改变世界呢?你让人们的体验维度突然发生不同的变化,这就可能找到企业的出路了。”


——王强 读《科学革命的解构》


“纯商业的东西我不感兴趣。这是90年代的作品,这是我向大家推荐的。这类还是有永恒性的,方案性的东西我不读。他强调企业成长,他怎么管通用,涉及到领导者的知识解构四个维度。”


——王强 读《如果亚里士多德管理通用》


“这是1965年到2012年他对股东的信,比他自传还厉害。因为它不牵涉到任何虚幻,全是扎扎实实的东西。所以你要成为一个伟大的投资者和经营者,这些是必须读的。”


——王强 读《巴菲特致股东的信》


“半个世纪了,仍然是经典。”


——王强 读《价值投资》


“如果要懂股市,这是经典,我读它像读小说一样的,觉得有魅力。”——王强 读《波浪理论》


(文章来源:中国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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