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赵建琳、钱丽娜、石丹

ID：BMR2004

2020年1月24日，是武汉“封城”的第二天，是李响（化名）组织并参与武汉防护物资运输志愿工作的第二天，也是大年三十除夕夜，但对武汉医护人员来说，这个除夕夜是饥饿的，疲惫的，甚至是有生命危险的。

24日，志愿者在给武汉市某医院送援助物资时，发现医生连方便面都吃不到；另一家医院的状况是，院内发热科和急诊科的20多名医生护士悉数感染。为了保护志愿者，医院没让李响进，由设备科的工作人员穿着防护服在医院后门交接。

随着疫情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感冒者因为害怕而涌向了医院，各定点医院人满为患，加大了交叉感染的风险。医护人员的防护用品告急。

李响和民间志愿者们把工作重点转向寻找防护用品的捐赠源，对接医院需求，但他们很快发现，武汉“封城”后，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活生生一个“围城”。

民间救援的运输之难

大学生志愿者小如（化名）在医护人员出行援助QQ群，负责对接医院与医疗物资捐赠工作。他告诉《商学院》记者，前几日他们都是在通往省内各周边城市的高速口交接外来物资。如外来车辆要进入武汉市，需持有医院开具的通行证明。

成熟老道的李响知道在非常时期应该做什么，他申请到了绿色通行证，这张由湖北省慈善总会批准的证件可以保证他顺畅的转运物资。

23日~25日的三天时间，李响让朋友将湖北仙桃和浙江建德生产的口罩运到咸宁，这是距离武汉最近的服务站，接着他拉上7位志愿者开4辆车去那儿接收，再点对点的运至武汉市内医院的设备科。

由于运输物资太多，李响还在25日早上联系了两家知名快递企业，其中一家快递说优先配送武汉火神山医院项目所需物资，另一家则以“武汉牌照不允许出城”为由拒绝了李响。这些志愿者只能自己干，25日晚送完货后，李响说运输变得困难起来，从汉口区回武昌区的知音桥开始封桥，“差点没回来”。

图说：王赫（化名）等志愿者在1月24日给武汉市五医院送防护物资

图说：1月23日，李响志愿车队到咸宁服务区接收物资

李响在为运输发愁的时候，另一支23日才临时成立的民间救援组织“除夕救援团”也在为援助物资物流配送的事通宵达旦的讨论。

这个救援团的成立也是机缘巧合，１月23日，朱捷（化名）发起了募捐。公司员工在武汉本地发现一批N95的口罩，对方答应以成本价卖30万只，前提是送到三个最缺货的武汉当地医院。

１月24日下午，朱捷的老同学李涌（化名）在其朋友圈晒出满满的捐款清单。仅仅一个晚上便募集了110万元，可以捐赠150万只口罩到一线医院。

但是他们面对的问题比李响还难。到哪里寻找物流中转仓库？谁来管理这个仓库？如何保证交接透明、账务透明？

防疫物资短缺

早在1月23日，武汉市各医院防疫物资短缺的现状就被大众所关注，包括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武汉大学中南医院、湖北省第三人民医院、武汉科技大学附属天佑医院在内的20多家医院在网上发布防护物资募捐公告。

图说：图片由李响（化名）提供

自媒体“拇指医药”运营者陈楠（化名）与朋友刚在24日把5000个口罩邮寄去了武汉，在与当地医生的聊天中，他发现，很多非急诊科、呼吸科的医生都来沟通口罩需求，比如门诊收费员、药房药剂师、120急救站工作人员等。

“由于医护人员不够，有些非急诊科、呼吸科的科室已经被停掉，不接别的病人，科室医护人员也被征调到呼吸科、感染科值班，原本就没有相关防护设备的他们现在更缺防护，一个儿科护士告诉我，他们整个科室共四五个人，就只有一个护目镜，谁上谁用。还有一个全科护士，被征调后在隔离病房照顾病人，没有口罩，只有防护服。”陈楠说。

朱捷和李涌也在“除夕救援团”的志愿者群里，第一时间掌握了一线医疗人员的防护物资需求。在志愿者群中，有心血管科医生发出令人揪心的求助，“各大医院的医生几近‘裸奔’。心血管科医生因不在特殊病房，所以不能领护目镜，医院只能先满足特殊病房和发热门诊申领。”

按照李响一段时间来的统计，现在医生最缺的是防护服、护目镜和消毒水，“每家医院每样东西的量至少要在10,000到15,000件才够”。

“除夕救援团”在24日募集到第一批口罩，并告知可以马上配送时，旋即收到各医院联系人更多的求援。

“请问防护服和护目镜还有吗？”

“武大人民医院需要护目镜。”

“湖北省中医院需要护目镜。”

“武汉协和医院需要护目镜！急需！”

……

医生面对病人时，他们的信条是，“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而当一个口罩和护目镜决定医生生与死的当口，李涌们站在医生的背后，不说一个“不”字，“始终，在帮助；总是，去安慰”。

李涌应下每一个医院的请求，转过身来，便在朋友圈发出求助，寻找护目镜资源。

千里驰援

１月24日，李涌和朱捷快速搭建起一支临时的民间救援组织，按照公司运作的方式快速流畅的运转，包括捐赠统计、医院对接、司机招募、仓库管理、交付管理。

《商学院》记者看到，当地报社记者在群里充当统计员，将每一家医院所需物资按院名、种类、数量、配送地域和联系人清晰有序地公示。这张清单汇总后，会交接给仓库和提供志愿服务的司机。司机到仓库取货后，交接给医院的联系人，交接时需要将交接单和照片发回到群里，一切都在监督中进行。

志愿者汪天公告诉记者，红十字会在派发防护用品时，会优先保障一线发热门诊的医护人员，他们作为民间救援组织，因为有直接的消息，更为机动灵活，可以随时往最需要的地方派送，包括解决非发热门诊的医务人员的防护物资。

1月24号除夕夜８点，李涌发出一条振奋人心的消息。经过一天的募捐和一系列的组织，已经拿到并且运送了6万多只口罩，除夕夜就由志愿者送达了一线医院。这一天，1.5万套防护服以及5300副护目镜也有了着落，大年初一25号即可发送。

为了达到最快速度的配送，李涌和朱捷的策略是在武汉周边采购物资，避免长途干线运输。但这依然不能解决如何从周边城市送入武汉城的问题。往武汉和湖北的空运全停，陆运需要通行证。这对于临时组织起来的民间救援组织是个极大的挑战。

但好在组织者都是训练有素的企业家，他们很快从医院拿到了通行证，解决了进武汉的关卡。

但通行证只是卡在他们面前的一个问题，由于武汉封城，这些货物放到哪个仓库，到哪里交接是个大问题。

起先，救援团制定的初步方案是，在武汉的外围找2-3个仓库，通过这个仓库作为转运点，搜集各地的有效物资，再通过这个点和武汉市内有资质的专业救援队（比如蓝天救援队）合作，把物资运输到市区内的各个医院。

但接下来的问题是：

1）谁能提供武汉外围2-3个有效的物流中转仓库，谁可以参与管理这个仓库?

2）从全国来武汉的物流，哪些可以参与？找顺丰一类的物流，速度已经很快，但是还是需要更快的。需要有直接的物流公司合作。

在解决了仓库的应急问题之后，除夕夜晚上，救援群内的志愿者们接到指令，到蔡甸仓库取货，发送到五家医院。

１月24号当晚，汪天公和另外四名志愿者开着私家车前去取货，把第一批筹集到的口罩分送到五家医院。

当天晚上，汪天公回到家中后，得知母亲查出染上新型冠状病毒，他和母亲都需要做隔离。这一消息在群内发出后，群里的志愿者开始积极帮助他联系收治的医院。

“为众人抱薪者, 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说到在艰难时刻的互助，汪天公几次哽咽，“一线的医护人员在最危险的地方工作，他们没有退出，我也不能让战斗在一线的人员心寒。作为普通的武汉市民，我们接送医护人员，送物资，都是力所能及的事。”

25号，这个临时组织起来的“除夕救援团”获得了武汉官方的肯定，给予绿色通道放行，市委亲自安排各项通关手续。“除夕救援团”和壹基金一起打通联合采购通道，共享仓储设施。

朱捷在微信群中感叹，“短短48小时就取得了官方的认可。”

25日晚十点，救援团两卡车的物资顺利送进武汉城，这里几十辆开着私家车的志愿者已经在雨夜中打着双闪灯迎接，接下来将由他们接力送往各个医院。李涌在晚上11点晒出了医生的感谢，“比官方的速度快多了！”

组图说明：24日、２５日志愿者将货分送到各个医院，每一单都要签收拍照

在全国医疗人员和大批物资源源不断运往武汉时，“除夕救援团”开始关注社区和周边城市的问题。

这些受过商业训练的企业家们在此刻表现出高度的专业素养。要求核实周边医疗真实的需求，找到真实对接的医护人士，并且规范统计，接收捐赠物资时也要留存凭证，以备查对。

由于救援团强大的执行力，李涌发布在朋友圈的消息称，全球、全国如果有希望支援武汉和湖北的，如遇到物流困难，除夕救援团也可以帮助对接有效的物流资源。

蓝天救援队在行动

武汉疫情告急之时，捐助者们焦虑的是，物流中断的情况下，谁能够把捐助物资送入武汉城。

《商学院》记者采访到蓝天救援队，也是因为“除夕救援团”进武汉的市内派送得到了蓝天救援队的支持。

“蓝天救援队”是中国民间专业、独立的纯公益紧急救援机构，成立于2007年，加入该组织的成员很多都本职工作，兼职从事救援，并且每年要达成一定的志愿者工作时间。

1月23日，浏阳市两家制药企业有两车医疗物资捐赠给武汉，但是困在了物流运输上。

蓝天救援队从红十字会接到消息后，23日晚就发出征集令，当晚就征集到六名队员。在申请书上，队员们写到，“苟利益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此次带队的是副队长刘勇，红十字会有一个工作人员与他们同行，一路上负责协调联系武汉当地的红十字会接应。

因为有红十字会的协调函，车辆顺利通过各种关卡。进入武汉后，在金口收费站有当地工作人员来接收，避免外来人员感染。

刘勇的体会是，民间救援不能盲目，否则一是去了不知道给谁，二是如果得不到妥善的安排和指引，白白增加自身染疫的风险。蓝天救援队的成员接受过“红十字救护员认证”培训，有医疗救护的知识。因此无论是地震还是瘟疫，蓝天救援队的成员能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实施紧急救援。

刘勇的团队当天就从武汉返回。返回后先到疾控中心对人员和车辆进行消毒，两三个小时后回家，做14天的留观，要求所有队员尽量不与外界接触。

刘勇说，“大家担心政府的效率，但是在大型救灾中，民间组织只是辅助，政府的救灾才是主流。一旦政府以行政力量干预，能够解决很大的问题。如果有个人捐赠需要转运物资，建议联系当地的红十字会和慈善机构。”

此外针对医院的求助，蓝天也在协调，做辅助工作，将物资送到武汉或其他需要的地方。

组图：蓝天救援队在行动

《商学院》记者联系上在武汉当地蓝天救援队的协调人辛主任。辛主任告诉记者，蓝天救援队已经启动一级响应，正在集结各地的队员到武汉地区为抗击疫情服务。

目前，辛主任的建议是，国外捐赠通过红十字会和医疗救助组织可以缩短行程。如果有需求，可以联系蓝天救援队，由蓝天救援队运送到指定的收货地点。

运输“围城”怎么破？

1月25日下午，武汉市新型肺炎防控指挥部第9号通告的发布意味着这个运输“围城”有了一个解法，通告称，1月26日零时起，除经许可的保供运输车、免费交通车、公务用车外，中心城区区域实行机动车禁行管理。

看到通告后，医护人员出行援助QQ群内的一位管理员在群内对大家说：“我们今天站好最后一班岗，大家从1月26日零时起在家休息，做到尽量不出门不添乱，这是为我们的城市出的一份力。相信明日（1月26日）就会有便于一线人员出行的配套设施。”

很快，1月26日零时10分，武汉市公安局交通管理局通过“武汉发布”表示，禁行管理针对的是对非用于疫情防控工作的机动车，交管部门将通过智慧交通系统，对禁止通行的机动车通过手机短信形式提前24小时告知车主，未收到短信通知的机动车可以通行。

小如告诉《商学院》记者，有来自洪山区的朋友告诉她，由于洪山区疫情相对较轻，该朋友与其同事都未接到限行电话，而且很多医护人员的私家车，也是不禁行的，该朋友补充说：“现在负面情绪很重，但也希望大家不要被带偏了。”

与李响同为志愿者的王赫（化名）在接受《商学院》记者采访时说：“医院发布募捐公告后，我朋友圈里就有四五个群体在提供民间援助了，之前之所以出现这么多社会团体，完全是因为城市管理上没有起到很好的后勤作用，但随着机动车限行等行政手段的介入，官方机构捐赠渠道的公开，后勤归口到政府后，疫情就更好管理了”。